那年夏天的山路
＂师傅，拉我一程吧，我妹快生了！＂一个披着雨衣的姑娘在雨里朝我挥手。
我一个急刹车，雨刷甩动的节奏都乱了。雨点打在挡风玻璃上，噼里啪啦响个不停，像是在敲打我的心门。
99年的夏天，我刚从部队退伍，在这山区跑货运。说起来，选这行还真是机缘巧合。
那时候，我爹病重住院，一场大病几乎掏空了家里所有积蓄。媳妇每天去医院照顾他，我就四处借钱，东拼西凑买了这辆二手解放车。
车是从一个老司机手里接的，他临走时拍着我的肩膀说：＂小伙子，这车虽然旧，但保养得好，跑个十年八年不成问题。＂
这山路弯弯绕绕的，像条盘在山腰上的长蛇。头一年跑这条线，我没少吃苦头。大晴天还好说，遇上雨雪天气，那真是提心吊胎。
好在我从部队带出来的那股子韧劲儿派上了用场。三年下来，每个弯道我都熟得很，就连路边哪块石头翘起来了，哪段路面不太平整，我都记得清清楚楚。
那天拉完一车化肥往回赶，天上黑压压的云层涌动，活像要塌下来似的。广播里放着《小城故事》，我跟着哼了两句，心想这鬼天气得多开会儿了。
看到路边那个打着手势的姑娘时，我差点以为眼花了。这荒山野岭的，这么大的雨，怎么会有人在这儿？
等她上了车，我才看清楚，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，浑身都湿透了，眼睛却亮得吓人。叫周小红，是前面那个自然村的。
＂师傅，我妹妹羊水破了，得赶紧去镇医院。＂她声音都在抖，＂求求你快点。＂
说起她们家的事，我这心里直揪着疼。她爹是老军人，据说是在抗美援朝时负的伤，落下一身病，没少往医院跑。前年走的时候，就留下小红和她妹妹相依为命。
＂你小小年纪，咋学会开车的？＂我看她坐在副驾驶上，目光一直盯着方向盘。
＂我爹说女孩子也得学点本事，万一用得着呢。＂小红抹了把眼泪，＂他教我开过拖拉机，还教我修理。只是没想到今天真用上了...＂
她说话时，眼神里透着一股倔强。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妹妹，也是这么要强的性子。
＂你妹夫呢？＂我随口问道。
＂在广东打工，说是等赚够钱就回来开个小卖部。＂小红叹了口气，＂这一走就是大半年，连个信儿都难得收到一个。＂
正说着，车子突然发出怪响，接着就熄火了。我心里＂咯噔＂一下，这可坏了。
下车一看，是水箱漏水。？＂
我钻进驾驶室翻工具箱，想着能不能临时修补一下。谁知一转身，发现车钥匙不见了。再一看，小红已经不见了踪影。
远处传来发动机的轰鸣声，还有她的喊声：＂师傅对不起，我先借你的车救我妹妹！＂
雨里听着引擎声渐渐远去，我又气又急又担心。这姑娘虽说会开车，可这山路湿滑得很，稍不留神就会翻车。
想起自己刚开始跑这条线时，就在前面那个弯道上打过滑，差点栽进山沟里。那次把我吓得够呛，回家后媳妇看我脸色不对，硬是让我喝了半斤白酒才睡着。
躲在车厢里，我掏出随身带的老怀表，这是我爹留给我的唯一值钱东西。表盘已经有些发黄了，但指针依然走得很准。
看着指针一分一秒地走，我的心也跟着一上一下。要是出了啥事，这可咋整？媳妇总说我心太软，见不得别人有难处。可这次，我真怕自己的善良要坏了事。
两个多小时过去了，远处终于传来熟悉的引擎声。小红开着我的车回来了，后座还坐着个圆脸姑娘，应该就是她妹妹。看到车完好无损，我这心总算放下了。
＂师傅，对不起。＂小红红着眼圈把钥匙还给我，＂是虚惊一场，大夫说是动胎气了，打了针就没事了。我...我实在是太着急了。＂
＂做姐姐的都这样，我理解。＂我摆摆手，看着姐妹俩抱在一起抹眼泪。
这事很快在镇上传开了。有人说小红胆子太大，偷车救人；也有人说我太傻，车子差点就丢了。连我媳妇都说我，这年头好人难做。
可我就是认定了，在那种情况下，换谁都会这么做。我爹常说，人活这一辈子，总得为别人想想。
后来我每次路过那个村子，都会看到小红在砖厂干活。她说要多赚点钱，给妹妹的孩子准备些好东西。她妹夫也从广东回来了，真在镇上开了个小卖部。
一次路过小卖部，我听到里面传来吵闹声。原来是小红妹夫嫌弃小红管得太多，说她整天唠叨。小红红着眼圈说：＂爹走的时候就托付给我了，我不管谁管？＂
那一刻，我才真正明白了小红的不容易。她不光要当姐姐，还得当爹当妈。
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。小红的妹妹生了个大胖小子，取名叫胜利，说是为了纪念他爷爷。小卖部的生意也渐渐红火起来，街坊邻居都说小红有福气。
前些日子，我又路过那个镇子。远远就看见小红在店门口摆弄着一盆花，见到我连忙招手。她脸上的愁容少了，多了几分笑意。
＂师傅，这些年我总想请你吃顿饭，谢谢你那天载我。＂她放下花盆，拉着我往店里走。
我笑着摇摇头：＂都是缘分。＂
屋里，她妹妹正在给孩子喂饭，看见我忙站起来：＂姐姐常提起你，说要不是你，就没有今天的胜利了。＂
吃饭的时候，小红给我倒了杯酒，说：＂这些年，我算是明白了，人这一辈子啊，有时候就得靠一点点善意过日子。＂
我端起酒杯，想说点什么，却觉得喉咙有些发紧。
现在每次路过那段山路，我都会放慢车速，看看路边的风景。山还是那座山，路还是那条路，可人心的温暖，就像这山间的涌泉，永远不会干涸。
有时候，生活就像那山路，看着难走，可总会遇到愿意载你一程的人，也会遇到需要你载一程的人。
这山路漫长，但只要心中装着温暖，就永远不会觉得孤单。